這篇光華雜誌的文章,早在我移民前就儲存在我的硬碟裏,最近又重新讀了一次,感觸更深。之前在銀行上班時,看不見新增的台灣移民,但是台灣銀髮族把美國房子賣掉,再搬回台灣的老人,倒是越來越多。或許移民這條路,不僅是地理上的移動,時日一久,文化上、感情上、心態上,也都和過去劃下道道鴻溝,在自己內心深處裏,是否也不曉得哪裡是適合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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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的老人問題才剛浮出台面,而大半個地球外的美國,早已有數以千計的台灣老人,飄洋渡海來依親,過著異鄉終老的日子。他們的生活可還安好?又能提供國內老人什麼借鏡?

位於舊金山南灣的福斯特市入口,離一○一號高速公路不遠處,有座小商場,商場中有中國超市、廣東館,還有來自台灣的生計麵包店。每天早上八點剛過,住家離這裡約半小時腳程的陳老先生就到了,緊接著八十多歲的劉老先生也開部紅色房車抵達。兩位來自台灣、出身軍旅的老先生,雖然去國多年,對國內政治還是關心得緊。每天上午來此喝杯咖啡,討論討論世界日報的要聞,成為他們漫漫長日中最期盼的事。

這是台灣老人在異鄉的一小段生活翦影。在美國,不管是加州的洛杉磯和舊金山、德州的休士頓、或是紐約,台灣老人已經越來越多,成為繼留學生、小留學生之後的另一個主力移民群。遺憾的是,就像其他的移民群一樣,老人家匯入美國大熔爐後,鮮少有系統的統計分析,只能從一個個故事去串出老人家在此地的生活樣貌。
瞎眼聾子兼啞巴?
人到異鄉,本就需要調適,而台灣老人在耄耋之年才遠渡重洋來依親,異鄉終老,更是揉合著淚水和掙扎,也閃現著老人們智慧和豁達的光彩。

語言,是老人適應新環境的第一道關卡。

「不管過去讀了多少書,我們來到美國,都是『瞎眼聾子兼啞巴』!」在台灣做了四十年小學老師的舊金山灣區密必達市中華長青康樂會副會長呂光華如此自嘲。
「台灣老人絕大部份是跟著子女依親來美國的,而他們的子女多半具有碩士博士的高學歷,屬於『郊區華人』,散佈在各市鎮的中高級住宅區裡,不像城中的中國城那樣自成一個封閉的世界,因此語言不通會構成很大的壓力,」對台灣移民老人頗有研究的加州聖荷西州立大學常務學術副校長李欽湧表示。

一位周老太太就曾為此飽受困擾,她初來時住在兒子家,原本指望替兒子擔負點家務,不料「越幫越忙」:「白天兒子媳婦都上班後,偌大的家就只剩下我。有次兒子約了修水管工人卻忘記告訴我,我以為陌生人上門,把人家趕跑了;還有一次學校老師打電話來,好像是孫子發燒,我有聽沒有懂,又把事情耽誤了……」。

自此以後,老太太枯坐家裡,電話響了不敢接,有人敲門不敢應,別說和鄰居搭訕,就連想跟八、九歲的孫子談談心都不知能談些什麼,深刻體會到「坐移民監」的滋味。

當然,辛勤大半輩子,如今驟然發覺自己成了生活上的低能兒,灰心喪志是難免的。不過如果知道門路的話,其實美國有許多地方可以免費學英文。
呂光華和同在教育界服務的先生王業平,早在移民前就每年暑假來此探親兼上成人學校英文班。「社區性的成人學校不必查驗身份,不必交錢,而且老師都是外國人,可以強迫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開口說英文,」王業平表示。也因為英文是老人們進入美國社會的敲門磚,在各個台灣老人社團裡,英文班都是吸引老人前來的重頭戲。
美國國歌誰寫的?

在佔地二英畝的休士頓僑教中心裡,每周都有好幾班英文班,來自休士頓華人浸信會的華裔老師拿著蔬菜圖問「這是什麼菜?可以怎麼吃?」同桌祖母級的學員們有人說spinach,有人說是lettuce,有人說涼拌灑芝麻好吃,有人要大火快炒。中英文夾雜著,笑聲不斷。

休士頓中華老人協會志工,負責八個英文會話班的賴姓華裔老師雖不會講國語,對這群台灣老學生們卻是關懷備至。她用「Real need, real help.」來形容這份工作:「我們不求什麼,只要老人家能建立起信心,可以自己去買菜、坐車,寫自己的名字地址,寄信、匯款……,我們的願望就達到了。」

正在努力捲著舌頭發音的張老先生則說,他跟大部份老人一樣,初來美國時,英文ABC大字不識一個,也是經過多方探索後才找到這樣的英文班。在這裡四年多,竟不知不覺上完初級班、中級班,現在正向高級班進軍。「誰會想到,年輕時在學校總也學不好的英文,隔了半個世紀、繞了半個地球,終究讓我給弄懂了!」張老先生咧著缺牙的嘴開懷笑道。

由於美國對移民福利有縮減的趨勢,對許多尚未取得公民資格的老人來說,學英文,通過入籍考試,是眼前最緊迫的課題。

「以前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入籍可以帶翻譯、帶槍手,現在卻是越來越難,越來越嚴了,」一位李老先生埋怨道。而大教室的英文入籍班裡,班班客滿,「『不自由,毋寧死』,這句話是誰說的?美國國歌是誰寫的?」入籍班老師就著厚厚一本題庫一題題講解著,台下滿頭花白的學生,則是人手一枝筆,講義上整整齊齊地劃著線、標著重點,慎重的程度不亞於參加大學聯考。

老人開車有「三不」

英文不好,老人家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聽,會逐漸封閉自己,覺得人生無趣。而「沒有車就沒有腳」,交通問題也是移民老人最感苦惱的事。

「來之前我聽人家說在美國是『沒有車就沒有腳』,還想哪那麼嚴重,我在台灣,一輛自行車不就騎遍大台北?哪知美國地方大,真是無邊無際,」住在休士頓的林老先生表示。以約有十五萬台灣人聚集的休士頓西南區為例,從古柏老人公寓到老人慣常活動的僑教中心,暢行無阻的車程就要二十分鐘,逼得林老先生在來美的第二年奮發圖強,拿到生平第一張駕照。

「我們老人協會鼓勵會員的第一步,就是想辦法教老人家獨立,不要凡事靠子女接送,」休士頓中華老協共同會長之一的孫兆漢表示,他常鼓勵老人家幾個人約好搭便車、搭公車。為此,老協還特別向巴士公司申請兩條巴士路線,直接在僑教中心前設站。

一般來說,美國的公車司機都很有耐性,老人家搭公車不至於像在台灣那樣驚險顛躓,惹得一肚子氣。不過,碰上意外狀況,還是得有點急智加運氣才能過關。

住在灣區佛利曼市的張先生回憶,有次他在雨中出門,因為看不清車號而上錯車,半途發現路旁景物陌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硬起頭皮,看到東方面孔就問「Speak Chinese?」結果半車的東方面孔,不是菲律賓人就是韓國人,「幸好還有位日本人,我是東北長大的,受過日本教育。幾十年沒用的日本話一急竟然脫口而出,總算搞清楚東西南北,」雖然事隔久遠,張先生回想當時的慌亂,仍不禁好笑。

住在舊金山南灣丘比提諾市的高吳秀岑老太太,來到美國後也是苦於綁手綁腳、行動不自由,兒子就鼓勵她,「媽,妳回台灣去考駕照,考上就送妳一部賓士!」個頭嬌小卻不服輸的老太太,當真在六十五歲時拿到駕照,在濱江教練場還出了一陣鋒頭。之後,高老太太整整開了十年的車,直到前幾年才奉兒子之命而停開。

十多年前在台灣八點檔連續劇《保鏢》中以「賈糊塗」一角走紅的張允文,目前擔任休士頓中華老協資深副會長,他表示自己開車有個「三不」原則:晚上不開,下雨不開,高速公路不開,「七十多歲的老骨頭禁不起衝撞,這樣開車儘夠了。」

北加州台灣長輩會前會長鄭志道則指出,在美國開車不分男女,然而台灣習慣卻是先生負責當司機。「萬一先生早走一步,老太太就可憐了。」偏偏女性壽命長,少了先生的接送,許多老太太活動力大減,情況堪憐。

不要當「依賴人口」!

其實,美國有政府補助的高齡者叫車服務,然而台灣老人卻極少利用,收費貴之外,有時來了說英語或西班牙語的司機,老人家們比手劃腳也講不清要去那裡。為鼻咽癌所苦的歐陽太太,這幾年照鈷六十,做復健,都要仰賴兩個兒子每天輪流接送。

「美國地方大,高速公路連來連去的,連我們開車前都要把地圖攤開來劃好路線才敢上路,何況媽媽年紀大了,那裡搞得清?」歐陽太太的女兒坦承那陣子真被弄得心力交瘁,不過站在媽媽的苦處一想,也就不忍心埋怨什麼了。

若兒女能真心體諒父母,老人家縱然有語言、交通等障礙,日子還是可以過得順心。然而並非個個家庭如此。

「美國個人主義盛行,『養兒防老』?聽都沒聽過。孩子們在這裡久了,觀念上和我們自然也有差距,」移民美國已十多年的舊金山中華耆英康樂會會長張德溥指出,美國的立國精神就是獨立、自主,注重個人自由與個人價值。不僅子女不覺得自己有事必躬親照顧父母的義務,父母更不希望成為子女的負擔,這並不表示美國家庭缺乏親情,只是中美間對家庭價值的認定不同。

價值觀的不同,常成為日常爭執的導火線。一位在矽谷電腦公司上班的李先生說,自從七十多歲的老爸來美國後,他每天總要講上好幾遍,「拜託,這裡是美國,不要把台灣那套搬出來好吧!」他自嘲,「美國」兩個字簡直成為他的口頭禪、解套仙丹了。

「老爸總是一點小事就叫我,有時和我老婆鬧點不愉快還打到辦公室來告狀,快把我逼瘋啦!」舉個例子,星期六是一般美國家庭打理房子、剪樹割草的勞動日,可是老爸卻像悶壞了的孩子,就等著這一天要他接送去三、四十哩外的鄰鎮訪友。這個要求在老爸來美四個月後終於停止,不過從此他就成了老爸朋友口中「連半天時間都不肯抽出來陪陪父親」的不孝子。

「Grandpa,你要住多久?」

張德溥觀察,美國社會競爭激烈,縱使矽谷高科技城是美國最富庶的黃金地帶,只要有一季獲利不好,照樣說解雇就解雇,加上媳婦也多數要上班,父母的要求那怕再少,也往往成為兒媳們不可承受之重。

「含飴弄孫、坐享清福,是建立在父業子承、還有女眷辛勤打理家務的基礎上。現在連台灣都做不到了,何況在美國?」聖荷西大學副校長李欽湧指出。

更難堪的是,由於移民身份一辦就是好幾年,等老先生老太太終於來到美國時,孫子可能都半大不小了。從未謀面的爺爺奶奶從天而降,也難怪他們會發出諸如「Grandpa,你要住多久?怎麼還不回你自己家?」之類的疑問,令老人家更有不受歡迎的感覺。

不過,既說是「依親」,對初來乍到的老人家而言,住兒女家幾乎是唯一的選擇,住久了偏又動輒得咎,許多老人因此放棄好不容易辦到的綠卡,負氣回台灣去了。也有老人家儘管知道「客居」兒女家不是長久之道,遲早要學著獨立自主,然而舉目四顧,在人生地不熟的異鄉,老人家又能去那裡呢?

以張德溥為例,十年前他以十來萬美元的價格,買下偏處聖荷西南端山邊的一處清幽退休社區,成為這個高級社區裡的第一對華人夫婦;更多人則在熟悉環境後遷離兒女家,在附近買棟屬於自己的房子。

對許多當了一輩子軍公教的老人家而言,美國房價並不便宜。像在矽谷,經過去年一年的房價飆漲,等閒一座房子總要二、三十萬美金。德州休士頓的房子雖然只要五、六萬,卻是屋大院大,打理起來非常費事。老協會長孫兆漢就說,為了那片庭院,他和太太夏天除草,秋天掃落葉,還要每天澆水、經常施肥,成為一大苦差事。

「等哪天掃不動了,我就去住老人公寓,」孫兆漢認真的語氣可不像是開玩笑。

「老人公寓」,提供了台灣老人另一種選擇的可能,儘管名單越排越長,仍是許多老人家的希望所寄。口耳相傳之下,老人公寓已成為台灣老人在美國最主要的居住型態。


老人公寓別有洞天

走在風氣之先,早在台灣時就鼓吹「老人公寓」的李老先生和太太,還沒退休前就去新加坡、大陸等地參觀老人公寓,精挑細選後,選定了密必達市的泰瑞莎花園老人社區,從房子還沒落成就開始排隊,排了六年才如願搬進來。

「那時親戚聽到我們要搬進老人公寓,還以為是多麼可恥可悲的事,甚至責怪我的孩子不孝,」李太太秦如笑著回憶,等到親戚來此參觀,看到清一色二層樓四合院建築,花木扶疏,設施完善,住在這裡的老人們也絲毫沒有自憐自艾的樣子,這才轉而羨慕起他們。

走進秦如居住的房間,十來坪的空間,規畫成一廳一房一廚一浴,還附個小陽台,對老夫婦或單身老人來說,有家的溫馨和隱私,卻沒有孫兒的喧鬧煩心。由於老人公寓只允許健康(可以自理生活)的老人進住,因此氣氛和一般的公寓住宅沒有什麼差別,反倒院方會不時舉辦慶生會、晚會等活動,讓老人們增添一些生活樂趣。

此外,每個房間的廁所和臥室床頭各有一個緊急拉鈴,只要老人覺得不適,隨時可以拉下拉鈴,助理人員會立時趕到。「從判斷情況輕重、做緊急處置到叫救護車,十分鐘內就可以完成,」秦如說,「就算住在兒女家,白天兒女都上班,出了事到哪裡去找人?還不如這裡照應周到呢。」

另一位李老太太則有另一番心路歷程。前年她不慎跌倒後開始靠拐杖度日,眼見兒女都要上班,她明白終歸有一天兒女會負擔不了照顧她的重擔,機構式的住宿和療養終究會是唯一選擇。

「等行動困難時被兒女送進療養院,是陷兒女於不孝。趁現在自己有能力作決定時進入老人公寓,學習如何打理自己,如何安排餘生,是我作母親的體恤兒女,也代表自己可以獨立勇敢地面對新生活。這樣一想,心裡就釋然了。」

她認為,幸好這是在美國,沒有太多親族的指指點點、說長道短,才能讓母子倆平心靜氣地斟酌利弊,做了一個「可能不符合中國人傳統孝親觀點,但實際上對大家都最好」的選擇。尤其一輩子沒有懷疑過從父、從夫、從子「三從」的她,竟然在七十多歲後想通了「自己的生活自己負責,好壞都自己擔了」的真義,她笑說,大概她也變成道地的美國老人了。

相知相扶,「寓友」更勝子女

自願也好、滿腹辛酸也好,在一場座談會上,一位周老太太的話令人動容。她說,「當老人拎起行李,哭著走進老人公寓的時候,請堅定地安慰他們,鼓勵他們,好像第一天進幼稚園一樣。這是必經的道路,走過去就好了。」

事實證明,老人公寓不僅不必是「孤苦零丁、被兒女遺棄」的同義詞,反倒可能開啟了老年生活的另一片天地。

住在休士頓夏普斯堂老人公寓的董全寅老先生,當被問到「住老人公寓適不適應?」時回答,「怎麼不適應?只聽過住兒女家不適應的多,住老人公寓不適應的可少了。」

正因為來自東亞(主要是台灣、香港越南和韓國)的老人越來越多,一些老人公寓被稱為「中國樓」。像董全寅所住的夏普斯堂,二百戶中有一百五十戶是華裔,大夥兒互相串門子,幾對老夫婦老姊妹們結成莫逆,今天你來看我養的花,明天我給你送自己做的餃子去。縱然愁思病痛難免,但一來不用擔心自己病病歪歪的,會惹兒媳心煩擺臉色,二來有朋友間互相打氣,彼此傳授保健就醫的門道,日子也就好過多了。

美國政府的養老之恩

台灣老人能普遍住進老人公寓,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窩,說起來是拜SSI之賜。

所謂SSI,是一種美國政府對中低收入民眾的生活津貼,一般來說,台灣移民老人只要名下存款一直不超過一定的數額(在加州是二千美元,德州是一千五百美元),又沒有其他的收入來源,就可以請領。津貼的數額也是各州不同,富庶的加州,每人每月可以拿到五、六百美元,德州則是三、四百元。也只有具備中低收入資格的老人,才能申請老人公寓。

再說,不管拿的津貼數額是多少,按照規定,老人公寓只能收取老人收入的三分之一左右,其他的都由美國政府補貼。以張允文來說,他和太太每月可以有七百多美元的津貼,因此原價每月六百五十美元的房間,他只需負擔一百七十元,再扣掉電費電話費等,「每月還有四、五百元的飯錢零用錢,生活儘夠了。」

對大部份退休金微薄而又儲蓄不多的老人來說,SSI是他們最感激的一項福利。紀老先生幹了一輩子公務員,在十多年前退休時只領了不到二百萬台幣的退休金,資助兒子出國後所剩無幾。他感嘆,「想不到自己替國家奉獻一輩子,竟要靠美國政府來養老!」


貪小失大,所為何來?

不過,SSI是福祉也是禍因,尤其是對那些本有餘裕的老人而言。

來此多年,始終自食其力的休士頓老協共同會長張子平不諱言,為了申請SSI,一些老人家必須先把名下的財產轉給子女,以求符合中低收入戶的認定資格。有些老人認為反正台灣的戶頭裡還有存款和月退俸,因此美國戶頭裡放不放錢都無所謂。然而隨著一年年衰老,原本可以一年半載回台灣處理一次財務的,慢慢卻力不從心,結果台灣的帳戶該由誰打理成了一大問題。

再說,老人家雖是按著自己的意思把財產分配下去,但並不代表他們容許子女現在就動用。「這種作法在台灣或許行得通,因為子女總要忌憚著周圍親族的指責、社會的壓力。但在美國,放在誰的名下就是誰的,子女創業置產要用錢,腦筋動到自己名下的財產,不管情理法全站得住腳;何況子女知道老爸老媽有SSI,反正餓不死。結果老人被子女『坑』了,又能向誰去哭訴喊冤?」

於是有老太太因為生活無著而改嫁的,有父子反目成仇的,舊金山耆英會會長張德溥聽多、看多了這種悲劇,總是勸新來者千萬別貪小失大,悔之莫及。

福利縮減,老人請止步

對老人家來說,SSI的確是自尊心上的一根芒刺,許多人都避免在公開場合裡談論這些。不過住在舊金山灣區的高老先生卻為自己辯白,他說,一個月幾百元的救濟金領不領無所謂,但伴隨SSI資格而來的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卻是他們不可或缺的。

在美國,私人醫療保險貴得嚇人,夫妻倆一年花在保險上的錢動輒超過六、七千美元,不買更不行,因為隨便動一個手術就是三、五萬美金,真可能把一生儲蓄都耗盡。尤其若發生癱瘓、痴呆等重大疾病,一般人送入療養院的花費平均要一年三萬多美金,而有SSI資格的人,只要把SSI所得全部交給療養院,就由療養院負責到底了。這些保障,才是台灣老人真正在意的。

「有人要自尊,SSI申請到了以後還傻傻地跑去跟社會局說,我不是貧民,我不要救濟金,只要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就好了。結果社會局大筆一揮,什麼保險補助通通取消,連排老人公寓的資格都沒了!」高老先生指出,SSI的「附加價值」太高,難怪台灣老人要極力爭取。

不過,隨著SSI的請領條件越來越嚴格,從以往只要有綠卡就可以,到必須來美定居三年、五年,到現在傳言的要拿到公民身份才能請領,已經使許多人打消了替父母辦理移民的念頭,台灣老人大舉赴美「養老」的盛況可能很難維持下去。

故園回首難,盡付不言中

異鄉終老,會不會覺得世事如煙,人生如寄?再說,台灣縱或不是所生、所長之地,終也有著四、五十年的回憶,想不想台灣呢?

聽到這樣的問題,張允文的太太神情落寞地搖了搖頭。張允文憐惜地看著太太,說,「不是不想,想又怎麼樣呢?」一九八○年早期剛來美國時,張允文還能跨著太平洋,台灣美國兩頭跑,可是在地廣人稀的德州住慣後,竟是「第三次回台灣就不習慣了」。如今三個孩子都在此落地生根,加上回去一趟,十六個鐘頭的飛機行程,對動過心臟大手術的他和中風三次的太太,更是難以承受。在房間門楣內題著「過客」兩個大字的張允文,過去的繁華已逝,只有在社團中奉獻心力,或是靜坐練書法時,才能稍解心中的鬱結吧。

今年剛考過公民的束老先生,面對親友們的道賀則是滿心戚然, 「以前公民宣誓時,第一條唸到『放棄原有國籍,矢志效忠美利堅』時,許多老人都掩面流淚。若不是家國多難,時局板蕩,我們這群老人,又何至於必須到星條旗下討生活?」

前年三月中共飛彈演習後不久,張老先生回台訪友,原屬知交的老友,言詞間竟表露出又羨又妒之意,老朋友一句「喲,你現在是美國人,什麼都不怕啦!」讓他頓時覺得興味索然。自此他就不再跟老婆吵著要回台灣了。

移民,不僅是地理上的移動,時日一久,文化上、感情上、心態上,也都和過去劃下道道鴻溝,再也難以接合。

不過,誠如張德溥所說,「不管是悲是喜,我們的問題也就到這一代為止了。等我們的子女老去時,他們會有個美國式的老年。語言的隔閡,中美文化的落差,普遍請領救濟金和住老人公寓的現象,甚至活躍的老人社團,都將成為過去式。」

這一代台灣老人的移民故事,似乎還能絮絮地說上好久,又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 。

光華雜誌199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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